休更碎念

2022 十月ㄓˊ報

2022.10.03 龍貓大王通信

「無性男子」一詞的存在,本身就很無謂:Ryuchell的離婚為何在日本大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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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4 鏡好聽

▰ 《路》第二季全新上線 | 從山岳與歷史古道開始,走向探索內心之路➤https://bit.ly/3M38qDj
鏡好聽原創節目、全台首支田野式調查 Podcast 《#路》第二季正式上線!這一季我們與科學家徐嘉君攀樹測量,跟著團隊帶多次跋涉到深山裡,只為回答一個簡單又艱難的問題:「台灣最高的樹是哪一棵?」也與大廟興學的社造運動者吳茂成,走上一條從台江爬上玉山屬於台灣自己的朝聖之路;再跟著古道專家伍元和踏入花蓮深山中探尋日治時期駐在所遺址,最後隨高雄御書房主人簡秀芽到她在山上的家「雲渡山莊」,有樹、有蟬、有河,分享她這些年來探索內心、天地人合一萬物的思想。

#台灣首支田野式Podcast
第一季,我們跟著廖鴻基、阿拉喜、林宗範、東冬侯溫,從航行和騎行啟程一趟跨越海拔和生命界限的旅程。《路》集合了八位引路人,與你一同走條關於選擇、關於人生,關於長在台灣土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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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6 法國的十萬個為什麼Pourquoi la France

今天這則文跟法國沒有直接關係,是要獻給讓我激動無比、每次看到都熱血沸騰的伊朗成千上萬起義男女。

成長在政治與宗教雙重壓迫箝制的國家,從小就被教導三從四德戴好頭巾才是好女人的國度,在同胞Mahsa Amini被宗教警察羈押死亡後,憤起抗議。
特別是看到男性同胞作為女性的人肉盾牌,擋在前方,讓女性爬上高處大聲怒喊,或是在保守人士來滋事挑釁時擋在中間,讓女性能把該講的話說完,真的很感動。

人性,可以很美。
回到法國,昨天影后Juliette Binoche、Marion Cotillard等50多位法國知名藝人也上傳一支影片,響應伊朗女性,紛紛剪去一段頭髮。
「必須要讓伊朗女性知道她們並不孤單; #沈默可以是最糟糕的暴力」,她們說。此外,巴黎街頭抗議、投書等,法國人盡力用各種方式聲援。
伊朗這政權不是開玩笑的,相較於之前美國、印度等女權抗議,對面這群警察是不把人命,尤其是女人的生命看在眼裡的。
為了自由,她們以生命作籌碼衝撞界限。
無限尊敬。

作為小小粉專,想為她們說些話,希望台灣的朋友們也願意稍微關注她們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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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7 李律

【永恆的帝王武功——降龍十八掌】

你相信武俠的世界嗎?

有點難以置信的是,我大約是到了快要40歲的時候,有一天不曉得是看了誰的文章,那篇文章裡面直接地說,武俠小說全部都是作者唬爛出來的。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武功,當然也沒有輕功,也沒有內功,更沒有點穴。從那一刻起,我彷彿是被打了一巴掌,才真的認知到,這世界上好像真的沒有武俠小說那樣的世界。

只怪我武俠小說看得太早,那個時候我還相信世界上有魔法。

幾乎是到了中年,被打了一巴掌之後,才重新去想,所謂的武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樣子的虛構文本,甚至可以說是奇幻文本,它是建立在什麼樣的社會物質基礎上面,才能夠達成這樣的幻想。

在中國人的世界裡面,有中醫、有中藥、有國術、有太極拳。這些東西都是真的,有沒有效果可能因人而異,但是這些東西不是虛幻的。這些元素構成了武俠的最基礎的物質條件。

而在中國人的社會裡,或許沒有武林,但是有江湖。

真實的中國社會裡面,沒有武俠高手,但是作為武林的準團體卻是齊備的。有佛教團體,有少林寺;有道教團體,有武當山;甚至還有白蓮教與明教。有漕運形成的幫會、有黑社會、有反清復明的團體,有神秘的切口與手勢,有燒黃紙斬雞頭歃血為盟的儀式。

在這些群體裡面,有自己的團隊邏輯、有自己的忠孝節義、有自己的幫規、有自己的禁忌。

是這些主流社會以外的次文化團體,構成了武林。

坦白說因為這樣子的被打臉,中年的我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深刻體認到原來這個世界上並沒有武俠。從此之後,反而我看我年少時最愛的金庸,卻彷彿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武俠小說的創作,是一個時代背景的偶然,也是一整個時代的氛圍下必然會塑造出的成果。

它誕生在戰亂頻仍的中國大地,以及在戰火之後、在冷戰時代諜對諜的氣氛當中初次形成了大眾文化消費社會的香港。

有媒體、有消費者、有創作者、有市場,就這樣構成了1960年代眾聲喧嘩的武俠小說創作環境。

而無論如何,在那樣百家爭鳴的競爭當中,金庸始終是我心目當中,那個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創作者。

金庸在他一生中寫過的十四部作品裡,他憑空創造了成千上百的武術招式。光是在他最有名的《射雕三部曲》當中,每一個武功門派,每一個傳奇人物,可能都精通三五門的功夫。假設《射雕三部曲》可能就會出現上百門的武術,那麼在金庸一生所創作的作品長河中,統計出來的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天文數字。

而正如我前面所說的,真實世界沒有武俠。那全都是從金庸的腦袋裡面無中生有創造出來的。

你怎麼能不佩服那樣偉大的心靈。

在金庸無中生有創造出來的上千種的武功當中,只有一門功夫,傲視於所有武林絕技的頂點。

這一門功夫,彷彿是武俠之林當中的帝王一般,歷來在金庸所創造的世界裡面,能夠把它精通甚至是從頭到尾學完的人極少,而這些人都是金庸創作的小說裡面的真命之子,彷彿像是天生承接著帝王一般的命運。

這一套彷彿專屬於帝王一般的武功,自然會跟中國人心中的帝王象徵有關聯,那象徵就是龍——千古以來中國人所認為的天命的焦點、天子的化身。

這門帝王的武功,就是降龍十八掌。

降龍十八掌按照創作的時間軸來推衍,最早出現在成書於1957年的《射鵰英雄傳》當中。

在《射鵰英雄傳》的內容裡面,一開始出現精通降龍十八掌的是華山論劍當中的「天下五絕」——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當中的北丐洪七公。

洪七公的身分是丐幫幫主,因此在書中也有了這樣的設定:身為丐幫幫主一定要習得兩門武功,那就是「降龍十八掌」與「打狗棒法」。

既然按照前面所立下的邏輯,洪七公理當要把這門武功傳給下一任丐幫幫主。

但要是一切都是這麼理所當然的話,這本小說未免也就太無聊了。這是金庸大師最神妙的地方。

金庸把洪七公設定為一個在傳授武術上面相當懶散,有時候想到就教一招,但是基本上很難教得完整,可以說個性相當鬆的一個老師。

所以在《射鵰英雄傳》當中,最後習得了洪七公一身本事,把降龍十八掌全部的招數都學完的是郭靖——而他根本不是丐幫幫主。

而郭靖之所以有本事可以學完洪七公所有的武功,是來自黃蓉的心機。黃蓉又會哄老人家、又燒得一手好菜,洪七公有酒有好菜,被伺候得服服貼貼的,一開心就把一身本事教給了郭靖。

身為東邪黃藥師鍾愛的獨生女的黃蓉,卻完全沒有想要習得天下武功的野心。她只想培養她的靖哥哥,變成天下的武學宗師。

這也是金庸的妙筆。黃蓉機敏過人天資奇高,所有的武功她一定是可以秒學秒領悟,但是她偏偏對於練武功沒興趣。

郭靖則是武俠小說有史以來資質最愚鈍的男主角,他自然也對於想要成為武林霸主一點野心都沒有。可是因為他一心一意愛著黃蓉,而黃蓉一心想要培養他成為武林的大英雄,於是他就這樣跟隨著命運的安排,練成了降龍十八掌的全部招式,最後變成了威震武林的大英雄。

這裡面,降龍十八掌作為帝王級的武功,從北丐洪七公傳給了大英雄郭靖。

假如《射雕三部曲》是一部非常好預測的創作,比如說拙劣的創作者如我,就會設定這門帝王武功,從郭靖傳給楊過、楊過傳給郭襄、郭襄傳給張三丰、張三丰再傳給張無忌。

但還好金庸不是我,他有著極其巧妙與靈動跳躍的心靈。

在《射雕三部曲》的故事中,郭靖把降龍十八掌傳給了他所收養的武家兄弟,後來耶律齊在比武大會技壓群雄當上了丐幫幫主之後,郭靖便把降龍十八掌傳給了耶律齊。

在原版的小說裡,因為郭靖死守襄陽,最後城破人亡,所以耶律齊來不及學完完整的十八掌。後來從《神雕俠侶》到《倚天屠龍記》的年代,丐幫幫主一代一代地傳下去,但每一代的幫主畢竟資質有限,所以到了《倚天屠龍記》的時代,末代幫主史火龍只學得了十二掌。其後隨著史幫主被陳友諒所害,降龍十八掌的心法就此失傳。

而在小說設定裡,郭靖黃蓉在襄陽城破之際,將降龍十八掌與九陰真經的心法,連同武穆遺書鑄成鐵板藏在倚天劍和屠龍刀的刀身當中。

後來周芷若將兩刀互砍之後取得了以上心法,在《倚天屠龍記》的末了將降龍十八掌的心法交給了張無忌。

所以理論上最後一個將降龍十八掌的招式完全練完的人應該是張無忌囉?

但不知怎麼搞的我有種非常奇特的直覺,我覺得張無忌不會去練。

這是金庸賦予張無忌一個非常獨特的個性——張無忌人生當中所練成的每一門絕世武功,都不是他自己的野心或是興趣,而是為了解決眼前的難題沒有辦法姑且試試,或者就只是有可愛萌妹子叫他去練,那他就會說好。(這個我懂)(沒人問你)

張無忌練九陽神功是為了驅除體內玄冥神掌的寒毒,不練會死。學乾坤大挪移是為了找到可以移除擋住光明頂地道石門的大石塊的方法,而且最重要的是——可愛的小昭(畫重點)叫他練的。而他學太極拳和太極劍的原因是他跟趙敏講好了不能用已知的功夫去跟阿大阿二阿三比武,所以才臨時跟太師傅學了幾招太極拳和太極劍。

也就是說,最後獲得了降龍十八掌心法的張無忌,因為已經沒有立即的危機,還有最重要的,沒有萌妹子叫他練,所以我猜他根本連學都沒有學。

這是小說家創造出來的世界裡面最厲害的地方,有些事情小說內容沒有明說,但小說裡的人物已經有了鮮明的個性,我們可以自行預測會發生什麼事。

《射雕三部曲》完成後,過了幾年金庸又開始寫了新的小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的背景年代設定在北宋,比起南宋末年的《射鵰英雄傳》大概早了一個多世紀,而金庸也有意要將《天龍八部》的世界觀與《射鵰英雄傳》連在一起,所以《天龍八部》在基礎設定時就與《射鵰三部曲》世界觀有幾個關鍵的關聯。

其中之一就是丐幫幫主一定要學會的降龍十八掌。另外一個則是大理皇室段氏皇族的成員都一定會的一陽指。

因而發生在南宋的華山論劍天下五絕當中的南帝與北丐,這兩個傳奇人物他們的武功淵源,就此連上了北宋的《天龍八部》系統。

我覺得這是作為一個創作者大概可以說最爽的事吧!你創造了兩個巨大的世界體系,然後用一些巧思將這兩個世界聯繫起來。有點像是《哈利波特》及《怪獸與牠們的產地》這樣的時空觀連結。

所以繼《射雕三部曲》之後,降龍十八掌第二次出現在金庸的創作當中,只是這個比較晚誕生的創作,在年代上卻比《射雕三部曲》早,所以金庸也必須在《天龍八部》裡去交代它的來源。

在《天龍八部》裡面,降龍十八掌一開始出現的時候,就是由男主角之一的丐幫幫主喬峰所擁有的武功。而喬峰的降龍十八掌,則是由上一代的幫主汪劍通傳給他的。

據說一開始金庸在創作《射鵰英雄傳》的時候,把降龍十八掌設定為北丐洪七公自己創造出來的武術。所以在早期的版本裡面還會提到洪七公在講解降龍十八掌時的一些過程,他的口氣都像是一個創作者本身的心得。

但是後來在創作《天龍八部》的時候,金庸就決定把降龍十八掌設定為歷代的丐幫幫主都必須學會的絕世武功,因此把降龍十八掌的年代又再往前拉了幾百年。

在《天龍八部》的故事當中,喬峰與虛竹結為義兄弟之後,將降龍十八掌的心法傳給了虛竹。之後虛竹再將降龍十八掌傳給了繼任的丐幫幫主,於是這樣一代一代地傳下去直到洪七公的年代。

世紀之交的時候,金庸曾經將過去的作品再做了一次改寫,當時在改寫《天龍八部》時,將原本的降龍十八掌改成了二十八掌,然後經過喬峰的修改,把一些不重要的招式去掉,重新改良成降龍十八掌,再傳給虛竹。

但據說普遍讀者都不喜歡這樣的修改。包括我也是。

但是綜觀整個金庸宇宙當中的歷史,降龍十八掌是一個極少數貫穿了好幾部作品,而且分別都有故事當中的重要主角習得的武功。從汪劍通到喬峰、從喬峰到虛竹。在《射雕三部曲》裡,從洪七公到郭靖,從郭靖到耶律齊,一路傳到史火龍,最後由張無忌復得到所有的心法,但是降龍十八掌的心法也就到此為止再也沒有傳下去。

這是一個多麼漫長的武功傳承,也是金庸宇宙當中算是傳承紀錄最長,經歷過的主角最多的一門功夫。

這是為什麼我始終稱它為是一門帝王的武功。

前面提到,金庸所有創造出來的、成千上百門的功夫,全部都是無中生有的。

那麼無中生有的東西,要怎麼去增加它的真實性,讓讀到這個作品的讀者,好比小學時期的我,可以斬釘截鐵地相信那是真的。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說故事的技巧,你要創造出一個完全不存在的虛假的東西,但是你想要讓人家相信那是真的;那你要加入很多真實存在的東西來作為它的基礎元素,然後用真實的元素去扭轉、塑造,然後創造出一個讓人家很理所當然地相信——既然前面說的東西都是真的、那後面的東西應該也是真的。

這是要當一個「大說謊家」的重要條件。

在創造降龍十八掌的時候,金庸使用了一個很重要的真實媒介。這個真實的媒介所有的中國人一定都知道,就算沒有讀過,起碼也一定大概知道那是什麼,或者大致也同意——這個東西玄妙難解。

這個媒介就是《易經》。

《易經》被儒家列為六經之一,但是大概可以說是最不儒家的經典。

我們現在看到的《易經》,經過了從春秋時代到漢代獨尊儒術之後,無數個儒家的學者為它不停地作〈傳〉作〈疏〉,告訴後生小輩們做君子應該要怎樣、當一個讀書人應該要怎樣。

但是丟開這些東西,《易經》一開始只是卜筮之書。

甚至如果把卜筮的功能也拿掉,《易經》一開始只是在解釋這個世界是怎樣在運轉的——一本世界的使用說明書。

這本使用說明書記載了在黃土高原開墾的先民他們的生活智慧,以及他們怎麼想像這個世界。

所以它具有原始世界的故事書敘事的特徵,其中一個特徵就是,用人們熟悉的符號來說故事。

在《易經》的例子裡面,它大量地使用各種各樣的動物來說故事。

比如說,乾卦的龍,坤卦的牝馬,漸卦的鴻雁,履卦的老虎,大壯卦的羝羊。這些動物的形象,是一連串很豐富的視覺意象,幫助我們去理解這一卦這一爻它想表達的意思,然後幫助我們去理解世界。

你可以把它解釋成是3500年前中國人獨有的Discovery頻道。

飽讀詩書的金庸自然知道這個道理。講到中國武學,在形象上仿效動物是其中的一個特徵,我們都有聽過蛇形刁手,虎鶴雙形,還有猴拳鷹爪螳螂手等等。武術本來就是一種象形的舞蹈,神話傳說與動物,是武術最好的模仿對象。

所以,《易經》當中的動物,變成了金庸大師他在憑空要創造出一套帝王之學的武術時,他所依憑的真實媒介。

他的創造是如此的成功,我們甚至願意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一套這樣子的降龍十八掌。

以上前言完畢,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將降龍十八掌的十八個招式,一招一招地拆解開來,去追尋一開始這個招式所引用的典故,是在《易經》的哪一卦哪一爻當中;然後去研究創造大師金庸,怎麼樣子利用《易經》的動物意象,來轉化為武學實戰中的具體招式。

很抱歉到了這個地方才告訴你,這篇文章總共會有13,000多字。建議你最好是在三天連假中真的閒來無事的時候再來仔細看這篇文章。

[警語:愛惜生命,遠離長文]

【第一式 亢龍有悔】

◆典故:〈乾卦.上九〉《彖》曰:「『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

「乾卦」是八卦的第一卦,也是易經六十四卦的首卦。降龍十八掌當中有好幾招都是來自乾卦的卦辭。

「亢龍有悔」是乾卦六個陽爻裡面的最後一爻的爻辭,是乾卦的末了,意思就是「飛得太高的龍,必定會因為餘力未逮而失速墜落,必成憾事」。

乾卦的六個爻辭,對應著六隻龍,象徵著從發軔的幼龍,到成長、成熟最後坐上九五之尊大位的帝王之龍,而到了最後年老力衰不懂節制而後悔。

把乾卦的最後一條龍的結局「亢龍有悔」,變成降龍十八掌開天闢地的第一招式,這是金庸大俠的創意,也可以說是哲學。

這套強調「天下陽剛之至」、「外門武學中的頂峰功夫」,可以說施展起來霸氣外露的帝王之術,開頭第一句就告訴你「把力氣用光了你會後悔」。

這句話其實也為降龍十八掌後半很多招式,是剛柔並濟,或是懷虛以探的招式在鋪路。它也在告訴你,一味地走剛猛路子終究是行不通的,很多時候你得要處在事物的陰面,才能看見完整的道理。

在《射鵰英雄傳》裡,洪七公教郭靖這一招「亢龍有悔」的時候,對他這麼說道:

「你天性不想打死人,出招之時自然而然留有餘力,這就是『悔』字訣。咱們這降龍十八掌,講究的是『敵人愈強我更強』,所以叫作『降龍』,稱它為『伏虎』,亦無不可。最難的地方,在於既以強力出擊,仍然留有餘力。不過倘若一味留力,沒有力道發出去,那也不行。」

「這一招叫作『亢龍有悔』,掌法的精要不在『亢』字而在『悔』字。倘若只求剛猛迅捷,亢奮凌厲,只要有幾百斤蠻力,誰都會使了。這招又怎能教黃藥師佩服?『亢龍有悔,盈不可久』,因此有發必須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卻還有二十分。哪一天你領會到了這『悔』的味道,這一招就算是學會了三成。

好比陳年美酒,上口不辣,後勁卻是醇厚無比,那便在於這個『悔』字。天下什麼事情,凡是到了極頂,接下去便是衰退,我這降龍十八掌,根源於《易經》的道理。易經講究的是『泰極否來,否極泰來』。『亢龍有悔』的道理,乃是還沒到頂,便預留退步。這才是有勝無敗的武功。武功有勝無敗,夠厲害了吧?就算真的要敗,那也不妨,咱們留下的後勁還是深厚得很。」

【第二式 飛龍在天】

◆典故:〈乾卦.九五〉《彖》曰:「『飛龍在天』,大人造也。」

飛龍在天是乾卦的第五條龍,位置在上卦三爻的正中央,所以是皇帝的位置。我們把皇帝稱作九五之尊,就是從易經乾卦九五這一爻來的。

前面講過乾卦六條龍是一個漸進的旅程,而九五的飛龍在天,就是這個旅程最燦爛、尊榮、圓滿的狀態。

這也是易經的世界觀,最末了事物都會衰敗,所以事物終末的時候不會是最完美的狀態,而是在此之前。

乾卦的龍在前面的四爻,經過了很長時間的蜇伏、等待、從谷底躍起,然後好不容易才到了最完滿的狀態,成熟的龍承接了天命成為萬物主宰,以高飛的姿態唯我獨尊。

所以轉化成武術招式,這是一招搶得了天時地利,從高處優勢向下俯衝的攻擊。正因為乾卦九五乃是天時地利人和之大成,所以大業得以完成,也轉變成這一招的原則:在對的時機點與對的情勢下把握優勢轉化為攻擊的力道。

【第三式 龍戰於野】

◆典故:〈坤卦.上六〉《彖》曰:龍戰於野,其血玄黃。「『龍戰於野』,其道窮也。」

與乾卦剛好相反,坤卦是講求大地柔順之氣的卦。如同講求剛健的乾卦象徵是龍,坤卦的象徵是牝馬,然而到了坤卦的最後一爻,出現的意象不再是牝馬,而是出現了龍。

坤卦上六的「龍戰於野」是一個不祥的意象,原本剛健的龍在野外互鬥,彼此受傷流出鮮血,而鮮血的顏色落在土地上,於是呈現了玄黃的顏色。玄是深色,玄黃色被解釋為天地的顏色,但對我來說玄黃色更像是我們碳基生物的血跡暗沉以後的顏色。

所以龍戰於野要是用比喻的話,我覺得很像北歐神話中的「諸神黃昏」,是一個天地即將終結,諸神毀滅戰死的意象。在坤卦上六,陰氣已經走到過度,凌駕了一切,所以陰過剩而「嫌於无陽」,陰陽必須一戰,所以乾卦的龍出現卻道衰互鬥戰死,是乾道終結之象,所以說「其道窮也」。

降龍十八掌的第三式「龍戰於野」與第十六式「履霜冰至」都是來自坤卦爻辭,而這兩招來自至陰至柔的坤卦招式都是虛中帶實的招式。有趣的是龍戰於野的招式是「左臂右掌」,而履霜冰至是「左掌右拳」,都是兩隻手各使不同招式,一虛一實,但是並沒有規定何者必須是虛、何者必須是實,而是由實戰者自行臨機應變。

郭靖在對抗裘千仞的時候使過龍戰於野,小說這樣寫道:

「裘千仞見他左臂掃來,口中卻説『吃我一掌』,心道:『你臂中套拳,誰不知道?』雙手摟懷,來撞他左臂。

哪知郭靖這招『龍戰於野』是降龍十八掌中十分奧妙的功夫,左臂右掌,均是可實可虛,非拘一格,眼見敵人擋他左臂,右掌忽起,也是蓬的一聲,正擊在他右臂連胸之處,裘千仞的身子如紙鷂斷線般直向門外飛去。」

比起前面來自乾卦的招式都是光明正大的雙掌平推,這邊開始出現了陰陽虛實的變化。

【第四式 潛龍勿用】

◆典故:〈乾卦.初九〉《彖》曰:「『潛龍,勿用』,陽在下也。」

前面出現了乾卦的九五、上九兩條龍,在第四式則出現了乾卦的第一條龍,也就是初九。

初九是一隻初誕生的幼龍,就好像所有兇猛的掠食者一樣,在牠們幼崽的狀態下仍舊是弱者,也很有可能被攻擊,所以一切都要等牠們長大了才能有所為(大家可以想想獅子王辛巴的小時候)。

也因此幼龍為了好好保護自己活下去,必須要先潛伏在深淵水域中低調行事,切忌太早出頭以免引來殺機,而這也是「潛龍勿用」的道理。

所以化成招式,它不像飛龍在天那樣佔盡優勢恣意攻擊,而是以靜制動、以逸待勞,看準對方的招式後再出招,是一個守重於攻的招式。

【第五式 利涉大川】

◆典故:此句為易經中常見的斷占詞,大畜、同人、未濟等卦曾多次出現。以〈同人〉卦為例:「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

利涉大川可以見於易經裡許多卦的卦詞與爻詞中,當然意義都是一樣的,指的是「現在的形勢對我方來說是有益的,有效把握利用它可以輕易渡過大川」。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在中國人的觀念裡,水不是那種清新水靈、清澈沁涼的生命之泉那樣的形象。在五行裡水是黑色,是混濁的大洪水,是可以滅村的泥流。在易經裡做為水的坎卦是不祥的,坎就是「險」;六十四卦裡出現坎的大多數是不順利的狀態。

創造五行與八卦的中國老祖先們,都帶著大洪水的不祥記憶。

所以要利涉大川,很重要的是化為舟楫,而且要順勢而為、還要避開衝擊與凶險。「側身引化,避其鋒芒;側身擊發,避實就虛、借力打力,力道倍增」,移動時要輕如舟楫,發力時則要勢如洪水,所以這是一招速度極快、勁道極強的近身戰法,專攻項首與咽喉。

【第六式 鴻漸於陸】

◆典故:〈漸卦.九三〉鴻漸於陸,夫徵不復,婦孕不育,兇。利禦寇。《彖》曰:「夫徵不復,離群醜也。婦孕不育,失其道也。」

第五十三卦風山漸卦,好像乾卦的六條龍一樣,它的六個爻主角都是「鴻」,也就是「大雁」。

大雁是一種會從北方往南方過冬的候鳥,而且飛行的時候會按照順序漸次飛行,所以作為漸卦的主角。在漸卦六個爻裡,鴻鳥飛到水岸邊、磐石上、陸地上、巨木上、丘陵上與雲端上,帶出漸卦六爻不同的處境與對策。

在這一招式中,金庸取的是「鴻鳥」的意象,因此跟前一招「利涉大川」相對應,前一招穿越了大川,這一招降落在陸地上。

所以這一招的招式在左右雙掌皆化為鴻雁的雙翅,一虛一實,一掌化、一掌擊,或在實戰中也可變成雙掌交叉,先化後擊。

【第七式 震驚百里】

◆典故:〈震卦.初九〉辭曰:「震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震卦即是原始八卦中的「雷」,具體的意義就是「震動」。

「震來虩虩,笑言啞啞」的意思是,一開始巨大的震動讓人驚嚇,但是平靜之後還是能談笑風生。

而「震驚百里,不喪匕鬯」的意思是,雖然震動規模極大,驚動廣大的範圍,但是結果不至於影響或中斷了例行的祭祀行為,或者用人當主角來說是「遭遇了極大的變動,但對於其身分地位沒有影響」。

所以這個招式取前面的「震驚百里」,自然是取其招式猛如迅雷,叫人震驚。而在最後面第十八式取後面的「笑言啞啞」,意思則是指招式能化解敵襲,能夠從容地見招拆招。

【第八式 或躍在淵】

◆典故:〈乾卦.九四〉《彖》曰:「『或躍在淵』,進無咎也。」

乾卦六條龍從初九的潛龍勿用出發,到了九四的時候,可以說是故事下半場的開始。

九四是上卦的初始,前面講過九五就是整個旅程最燦爛的一段,所以九四這個階段,可以視為是故事準備進入最高潮之前的準備階段。

為什麼叫或躍在淵?因為下一步準備飛龍在天。

所以或躍在淵,在畫面上可以想像成,已經充分準備的飛龍,從谷底深淵出發,腳跟向地面踩緊,準備迸發出最強大的力道,一飛衝天。

所以這個招式也是一個可攻可守的招,下盤蹲低以承攻擊、雙掌上推借力使勁。

【第九式 雙龍取水】

這一招是降龍十八掌當中,唯一命名典故不是出自《易經》的,至於它的出處究竟為何?許多資料是寫來自佛經,但這種說法也是一推二五六,畢竟誰也沒有辦法遍讀佛經到能夠找到其典故的程度。

【第十式 時乘六龍】

◆典故:〈乾卦.彖辭〉《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六龍是哪六條龍?答案就是乾卦裡面從「初九」到「上九」的六個陽爻,也就是六條龍。

「時乘六龍」的意思是:「只要能夠掌握對的時間點,就能夠駕馭乾卦六條龍,能夠自強不息而不致貽誤時機而衰敗。」

《易經》一直是一個強調時間刻度的哲學,它反覆在告訴你:在對的時間點做事、在對的時辰嫁娶;在對的季節收穫、征戰、祭祀。在時機態勢對你有利的時候積極任事、在時勢不對的時候塊陶、躲起來韜光養晦。

武學招式也是一個講究時間點的哲學,尤其是強調制敵機先,扭轉頹勢。

我想這個道理大概從事競技性體育運動的選手都很清楚,從對決型的網球羽球桌球,到競速型的游泳田徑自行車,甚至是團隊型的籃球棒球足球都是。「時間」與「形勢」,對每個競技選手來說,都既是敵人也是朋友。如何與它們打好關係,好好利用,關鍵就是「審時度勢」。

【第十一式 突如其來】

◆典故:〈離卦.九四〉突如其來如,焚如,死如,棄如。《彖》曰:「『突如其來如』,無所容也。」

離卦九四的「突如其來如」,是中文字的精妙演繹。

首先在卦辭裡出現的五個「如」字,意思都是「好像…….的樣子」,如果我們把「突如其來如」這五個字一組一組拆開來分開解釋,就會是:

突如:突然之間

(這裡省略了動詞「就變成」)(中文精妙妙不可言)

其:現在這個

來如:出現的樣子

翻成白話就是:「突然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離卦九四」是一個很生動的意象。第四爻的位置是人臣,承繼著第五爻帝王的賞識恩德。離卦九四原本來自天山遯卦的九四,當時這個大臣侍奉的是明主遯卦九五;突然之間到了離卦,第五爻變成陰爻,這個陰爻是來自遯卦的初六,你可以把他當成完全不重要的外族酋長或是小咖,幹掉了皇上變成皇上,所以離卦九四突然間沒了皇上,或是他從此必須侍奉一個原本是小人的皇上(離卦六五)。

所以九四的爻辭說他「突然就變成現在這個局勢,他好像被大火焚燒過一樣(被雷打)、又好像死了一樣、也好像被拋棄了一樣。」

當然降龍十八掌取「突如其來」的名字,倒沒有這麼悽慘,純粹就是取其「出奇不意」之意。

【第十二式 密雲不雨】

◆典故:〈小畜卦.彖辭〉《彖》曰:「小畜,柔得位而上下應之,曰小畜。健而巽,剛中而志行,乃亨。『密雲不雨』,尚往也。自我西郊,施未行也。」《象》曰:「風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密雲不雨是一個很視覺的意象。尤其是在台灣夏天午後有時候會有烏雲,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但是水氣不夠就是下不下來。

這裡是用在「風天小蓄」的彖辭,「小蓄」的背景意義,就是「時候未到,不宜出手,只宜繼續厚積實力」。所以密雲不雨也是一個「守重於攻」的招式,也可以說是以退為進。

【第十三式 損則有孚】

◆典故:〈損卦.彖辭〉損,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彖》曰:「《損》,損下益上,其道上行。『損而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

《易經》〈下經〉裡的第四十一卦山澤損卦與第四十二卦風雷益卦是一組對卦。講到「損」與「益」我們通常會直覺聯想到「損益比」,也就是從財務的角度來看,指的是「損失」與「獲益」。

但是在這裡我們要釐清一個重要的想法。易經通常比較少做價值判斷,而是描述事實,它通常是告訴你「因為現在是這個狀況,所以你最好怎樣怎樣」而不是說「你倒楣透了!沒救了認命吧!」

講到損卦與益卦,我們之所以會反射性地認為損是不好的、益是好的,是因為我們用財務的角度來判斷,錢變少了不好、錢變多了才好。但是其實損卦與益卦的主詞從來不是錢,而是「任何東西」都可以。

所以用更本質性的角度來看,損卦與益卦的意思是「減少」與「增加」,至於那個減少與增加的東西是甚麼,那是不一定的。既然如此,損就不一定是壞事,益也不一定是好事。

損與益是相對的,而且沒有誰好誰壞,所以用最白話的方式來解釋損卦與益卦,可以這樣說:損卦就是「把多餘的東西減少」、益卦就是「增加本身不足的東西」。從這個角度來看,兩者都是對應現實面的對策,都是中性的,沒有好壞吉凶。

損卦是從地天泰卦變化而來,用泰卦的九三去換上六,就變成損卦。下卦失一陽爻,上卦得一陽爻,故曰「損下而益上」,是犧牲下層事務去成就上層事務,也可以說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所以說「其道上行」。

因為損是用眼前的犧牲去換長久之道,所以卦詞裡沒有壞的描述。損而有孚,雖然眼前看起來好像犧牲了甚麼,但是換到了誠信之道,所以仍然是一件好事。

這麼深奧的道理化為武學,會是甚麼招式?

金庸大俠取的是損卦「有得必先有失」的寓意,「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將欲擒之,必先縱之」;而後以九三換上六,先誘敵打破對方防備,然後抬腳上踹,以下盤攻對方上頂,果然是「其道上行」,金庸大俠果然幽默(笑)。

【第十四式 羝羊觸藩】

◆典故:〈大壯卦.上六〉《彖》曰:「『羝羊觸藩』,羸其角。」「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邃。」

「羝羊觸藩」的意象就是一隻發情期的公山羊用牠的犄角猛撞柵欄,這也是「雷天大壯卦」貫穿六爻的意象。

從雷天大壯的卦意就可知道這是一個「用血汗用拳頭硬幹出一片天地」的景象,也是陽剛之至的破壞力,而這招就是用盡全身之力向前衝撞的招式,剛猛的程度數一數二。

【第十五式 見龍在田】

◆典故:〈乾卦.九二〉《彖》曰:「『見龍在田』,德施普也。」「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前面講過了乾卦六龍中的初九潛龍勿用,因為是幼龍所以躲藏起來。到了乾卦九二,這條幼龍終於轉變成了青少年,已經有了一定的體格與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終於可以脫離躲躲藏藏的日子,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

見龍在田的「見」念成「現」,就是出現的意思,你可以翻成show one’s self、或者是be seen,在中文這兩個是一模一樣的意思,中文裡的「見/現」互通,也就是看與被看兩種狀態的互通切換。

田自然是指田野,但是在這裡田更重要的意思就是沒有遮掩的開闊田野,也就是說九二這條龍已經長大沒有天敵,所以不用再尋找掩護,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現。

乾卦講的是龍,本來就是帝王之卦。你也可以把帝王想像成霸主、英雄,那麼乾卦六爻的六條龍,其順序就是一個典型的英雄旅程。

九二見龍在田,就好像是少年英雄初出江湖。

對我來說大概就是:

剛剛從蒙古回到中原的郭靖、

剛剛離開活死人墓要去找小龍女的楊過、

剛剛離開紅梅山莊峭壁峽谷,已經練成九陽神功的張無忌。

三位英雄的童年階段都可以說是備嘗艱辛,他們在潛龍勿用的階段都吃過很多苦,所以知道江湖險惡必須低調行事。但如今他長大了,他不會再害怕那些童年時加害他的人。

所以這一招是一個頂天立地而且下盤要站穩的招式。妙哉。

【第十六式 履霜冰至】

◆典故:〈坤卦.初六〉履霜,堅冰至。《彖》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

履霜冰至與前面第三式龍戰於野都是出自坤卦,龍戰於野是坤卦上六,也就是整個坤卦的陰氣走到最後過剩的情形,而這邊的履霜冰至則是初六,也就是陰氣剛剛開始凝結的時候。

履霜冰至的視覺意象很清楚,就是踩在地上發現地上結了霜,所以知道很快地下雪的季節要來了,之後地上就會是堅硬的冰層(我想這個意象對於四季如春的台灣人比較難經驗到)。這也是「陰始凝」的原因。

坤卦在卦氣裡對應的是亥月、陰曆十月,下一個月子月就是冬至所在的月份。十月的節氣是寒露、霜降,對應的也是坤卦初六的意象。

履霜冰至的意思,是防微杜漸,在發現陰氣開始增長後就要預先防備,面對可能的劣勢先行做出處置。而跟前面同屬坤卦的龍戰於野一樣,履霜冰至的招式也是虛實相間,一拳一掌,互相支援。小說裡這樣描寫:

「…當下吸一口氣,兩肘往上微抬,右拳左掌,直擊橫推,一快一慢的打了出去。

這是降龍十八掌中第十六掌『履霜冰至』,乃洪七公當日在寶應劉氏宗祠中所傳,一招之中剛柔並濟,正反相成,實是妙用無窮。

洪七公的武學本是純陽至剛一路,但剛到極處,自然而然的剛中有柔,原是易經中老陽生少陰的道理,而『亢龍有悔』、『履霜冰至』這些掌法之中,剛勁柔勁混而為一,實已不可分辨。」

我學楊氏太極的招式中也有一招右拳左掌,左掌橫推撥開敵方攻擊,右拳順勢打出,一橫一直、一慢一快,剛柔相濟,不知道金庸大師靈感是否來自於此。

【第十七式 神龍擺尾】

這個招式原名「履虎尾」,典故:〈履卦.九四〉《彖》曰:「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

這也是降龍十八掌當中極少數不是以招式名「神龍擺尾」典出易經,而是以創立時的原名「履虎尾」而承繼自易經的卦辭。

前面洪七公就說過,「雖名降龍,伏虎亦無不可」。這招神龍擺尾的本意就是與「履虎尾」之意相連。而最有趣的是「履虎尾」的意象就是整個「履卦」貫穿六個爻辭的意象。

根據小說中的描述,「履虎尾」的意義,本來就是當你從老虎的身後無意間踩到了他的尾巴,老虎一定會基於反射動作回頭猛咬一口,也就是卦辭說的「咥人」(我想有養貓的朋友看到這一句應該都很有畫面)。力道之猛,就有如神龍擺尾,所以他也是一個出奇不意向後方攻擊的招式。

或許是因為名字是「擺尾」,所以在很多版本裡,這招是降龍十八掌的最後一式。

【第十八式 笑言啞啞】

典故與「震驚百里」一樣來自〈震卦.初九〉卦辭:「震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

「笑言啞啞」這個招式並不常見,在台灣版以外的版本裡面是作「尺蠖之屈」。

「尺蠖之屈」典故來自《易經.繫辭下》:「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意義跟潛龍勿用很像,指的也是明哲保身之道,必要時要能屈能伸。「尺蠖之屈,以求其伸」,先行避讓,而後俟機反攻。

第十八式的版本差異,也顯示出了「降龍十八掌」的「到底是哪十八掌的爭議」,以及進一步延伸出來的,台灣、香港、大陸不同中文版本的爭議。

1970年,當《鹿鼎記》還在創作連載時,金庸花了十年時間修訂他的小說,推出金庸作品集。台灣遠流出版社於1986年取得授權與網片印行。其後,金庸曾小幅度做些修改,卻未及同步告知其他出版社。因此,台灣反而成為兩岸三地唯一保留最初始修訂版內容的地區,遠流也是世界上唯一仍在出版的初版《金庸作品集》的出版社。

這樣的差異出現在《射鵰英雄傳》第三集的第1109頁,在金庸1980年改寫的修訂版《金庸作品集》,也就是台灣遠流版的版本中,金庸加上一整段增寫的版本。這一段寫的是郭靖與黃蓉在丐幫軒轅台前爭奪丐幫幫主之位的過程。

在增寫的這一段裡(比較圖片請見留言),金庸洋洋灑灑地寫郭靖使出降龍十八掌將一把筆直堅硬的鋼杖打向丐幫四大長老之一的簡長老的過程。在這增寫的篇幅中,短短一段裡郭靖就使出了「時乘六龍」、「密雲不雨」、「損則有孚」、「見龍在田」四個招式的混合技,簡直是比武的炫技,同時也是一種寫作的炫技。(讀武俠小說最大快人心妙不可言之處莫過於此)

因為這樣的陰錯陽差,#台灣的遠流版成為了目前在全世界流通的所有版本中#唯一完整地保留了降龍十八掌所有招式的版本,這是我好幾天前突然失心瘋決定把降龍十八掌全部招式拿出來研究一次的初衷起因。

2024年是金庸誕生百年紀念,遠流出版社因此推出一個三年期的《金庸作品集》平裝改版計畫,在募資平台上發起集資計畫。如果你年輕的時代曾經醉心於金庸,如果你跟我一樣小時候看的金庸都是租書店租來的,當你已經有了經濟能力與成就,想要回頭收藏那些在你少年少女時代常駐你心的少年俠客、紅粉佳人、武林豪傑與江湖奇人,也許你可以參考一下下方的募資資訊。

最後我要說,這不是葉佩雯,我寫了這篇萬言書,天地良心我完全靠的就是年少時期對金庸的愛,也只有金庸可以讓我花了好幾個禮拜時間去考證降龍十八掌到底是哪十八掌,寫到最後真的身心俱疲到只想賞自己巴掌。

#永恆金庸無限江湖

#看到這裡你總共看完了13274個字

#但很遺憾你不會賺到一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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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9 大手牽小手玩音樂

大學主修法國號,工作期間又有幾年帶學生去參加樂儀旗舞比賽及表演經驗,深知比賽、表演前練習的辛苦,大家看到的隊形的變化需要一次又一次的練習,教練的手上會有一本隊型變化的手冊,就像電影的分鏡圖一樣,學生靠著記場外四周的號碼牌行進、變化隊形,一練至少就是兩節課,可以想見,樂器越大學生要負荷的體力越大。

今天我抽空到了自由廣場看了國慶前的曉明女中、北一女樂儀旗隊、京都橘高校的演出。我的後面有一整區來幫學姊加油的曉明女孩,我旁邊的歐吉桑對曉明女孩說,你看看人家吹的這麼棒!
其中一個曉明女孩很客氣也有EQ的回答說,我們路線不一樣啦
歐吉桑又再度說:你們應該是沒辦法像他們厚~
我忍不住嗆歐吉桑:本來就不一樣,是要怎麼比啦?我們的小孩也很棒啊,他們為了這個表演一定花很多時間練習…

曉明女中的管樂隊表演結束後,我身後的其中一個曉明女孩哭起來了,相信這段時間她們應該聽到不少被比較的言語、更別說以前只要一出場就是受到全場注目的北一女樂儀旗隊了!今天所有的焦點都是日本來的橘高校的表演,自由廣場上擠滿的是來親眼目睹橘高校表演的人潮!
今天橘高校的隊伍一出來,就有六把蘇莎號,八隻小號,北一女的樂隊人數明顯就是少了一半,聲音厚實度跟亮度在人潮滿滿的廣場上顯得單薄,完全就是樂器編制人數不足所致。

再來就是曲目的選擇,橘高校常演出的那幾首無不都是節奏分明、動感十組的歌曲,連10/7在總統府前的預演進退場打的鼓點都明顯感受延續了這個樂團的風格!只能說台灣的樂儀旗隊受到軍樂隊的影響頗深,因為軍人出身的小畢老師( 畢學富 )從民國48年幫北一女樂隊創團開始,指導北一女的樂隊到他退休為止,那時候我記得北一女的法國號至少就有八隻!少子化讓樂隊的招募更顯困難,更何況北一女全校的學生還要區分樂隊、旗隊跟儀隊。
聽到身後的曉明女孩說,橘高校的學生每天三點就放學了,但曉明女孩每天不但上課到五點,還有課後補習要去,光是這一點,我就覺得不能以演出的結果來論誰好壞!
真的是,路線不同而已!
我也相信,北一的女孩們,在這次的交流衝擊下,有足夠的智慧能讓具有傳統歷史的樂儀隊成長、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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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13 偏門研究員 KUN

【偏門研究員】〔高雄林商號合板工廠舊廠房大火〕

高雄的一場大火,又燒起城市後工業時代關於產業遺址的再發展議題。
林商號合板工廠其中一棟舊廠房有汽車用品、輪胎、環塑木等業者租用,在昨夜十點間開始發生火災,由於廠內有不少易燃物品,消防人員直至凌晨才控制災情。

近十年來高雄市立美術館周邊,一直是高雄十分著名的高級住宅地帶,開車或搭輕軌經過馬卡道路,車窗外除了可見現代大樓林立,不少人都會被這一片有趣的工業廠房風景吸引。連接港口與平原的愛河昔日運輸功能顯著,日本時代就可見木材工場分佈於中游一帶,並利用沿岸煉瓦工場取土後的水坑,作為貯木池之用。
林商號合板工廠是由林歡邦與林自西父子創立於嘉義,不過林自西與高雄的緣分最早可以從1921年談起,當時他在鹽埕經營指南家具店,專門製造、販售家具與指物。1953年林商號申請在龍水地區建置高雄分廠,隔年開始運轉,利用愛河從港口輸送原木至廠區,經裁切後進行加工作業,生產的合板(三夾板)還外銷至美國、東南亞等地。
爾後高雄市政府為因應第一期經建計畫,自1962年起將鼓山區鄰近內惟埤及愛河一帶的農田、埤塘等土地指定或變更為工業區,供合板業及鋼鐵業使用。因此林商號高雄分廠大幅擴張,總共有七座大型廠房,遂成為高雄規模最大的合板工廠,林商號更一度躋身全臺前二十大企業,帶起高雄的繁榮,也為國家經濟成長貢獻許多。

1970年代林商號曾聘請臺灣工藝先驅顏水龍來擔任技術顧問,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他提供許多創新意見,開發出合板建材的新設計及膠著劑,使得林商號出產製品除了合板外,更有各式各樣的傢俱與室內裝飾,顏水龍還負責了商展的規劃設計,對林商號的蓬勃發展功不可沒。
提供大量工作機會的林商號高雄廠,廠區周遭也興建了許多員工宿舍,帶動地方的人口成長,很快地在鐵路西側也有新社區的長成。然而1990年代臺灣合板業沒落,加上河川保育意識抬頭,高雄市政府於1992年通過內惟埤文化園區特定區計畫,原本的工業區幾乎變更為住宅區、公園用地與道路用地,高雄分廠也在隔年完全停止生產。
原本佔地30公頃的廠區,在土地重劃執行下,廠房逐漸遭到拆除,目前僅存的為1960年代廠內新增之建築群,約有三種不同型態的廠房,內部大概共十多個單元,牆體以水泥空心磚為主要建材的廠房構造在高雄已較少見,目前分租予數個業者使用,在周圍新大樓的環伺下,仍見證昔日地方產業面貌。

這次火災嚴重損害的南側廠房較晚興建,三縱連棟單元面寬較大,屋架採用鋼構桁架樑,原本南側還有相連的一縱量體在華安街開闢時拆除。而北側未遭波及的廠房則是高雄現存最古老的合板工廠建築,四縱連棟的單元面寬較小,屋架是木構的偶柱式桁架。這些廠房建築原本都有良好的採光與通風,但後期進駐業者因為使用需求,幾乎將原有開窗都以鐵皮覆蓋。
然而大火過後,林商號高雄廠這處工業城市在愛河畔遺留下的重要產業場址,是否還有再生的機會?在房地產大肆炒作的現今,這塊具有歷史脈絡的場域,如果轉用作為結合生態環境、人文教育的多功能發展地帶,延續高雄性格鮮明的地方特色,比起一般的住宅大樓,更會是個有活力、有底蘊的城市風景。
目前只能期待林商號後代還能審慎看待這塊先祖們打拼的土地,或許考慮與官方攜手合作,重新再造愛河沿岸的高雄工業城新願景,規劃新舊共榮的空間設計,引入住宅或商業複合功能之餘,也串連臺灣煉瓦工場、淺野洋灰工場、田町石油倉庫等歷史地景,行銷成為港都的文化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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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5 謝達文

【如何評論一個論證:三個句型,三個層次,三個不要】⁣

前陣子台大社會系系學會的同學,邀請我去分享「如何評論一個論證」,我今天重新整理了一下我想談的內容,區分了「三個可用的句型」、「三個評論的層次」,以及「三件不要做的事情」,是我目前的心得,跟大家做分享!⁣

⁣>三種句型:批評,肯定,延伸<⁣

一個好的評論,必須真的關乎人家論證本身,這裡我建議可以用三組基本句型來思考:⁣
→我認為這個論證「沒有說服力」(或者「沒有那麼大的」說服力,可能需要限縮),因為有這個「具體的問題」……⁣
→我認為這個論證「很有說服力」──這個論證有這個具體的「難得之處」,因為……⁣
→我認為這個論證,「可以這樣延伸」──作者這個點,我有想到如果「延伸到」另外一個討論,還可以得到「這個有趣的啟發」,因為……⁣

第一個句型相對好理解,就是批評的邏輯。⁣

第二個句型是肯定,那對一個論證的肯定,也是要針對其「說服力」。我們不能只是說空泛地說「這邊做得很好」,而要說出「哪裡好」,而幾個可能的好處,比如:這個論證用很有創意的方式,看出了先前大家沒有看出的問題;或者「這個點其實很難談」,而作者用很好的方式解決了這個難處;或者「面對怎樣潛在的批評」,而作者用很有力的方式回應了這樣的批評。⁣

第三個句型是延伸補充,要注意還是得扣緊人家論證本身,不然就只是自說自話,所以還是要從作者論證的「某個點」出發,去想這個點可能跟什麼其他的延伸討論有關,可以具體地帶來怎樣的「啟發」:比如同樣的提問邏輯,可以用在什麼上面?同樣的觀點,如果再結合怎樣的觀察,可以進一步讓我們得到什麼有趣的結論?同樣的研究方法(比如一個訪談或變數處理的方式),可以延伸到怎樣的應用?⁣

>三個層次:論點,證據,理據<⁣

那至於我們要批評、肯定或延伸的,到底是什麼呢?這就牽涉到,到底是什麼使得一個論證有說服力。⁣
論證本身,可以分成三個層次:論點,證據,論據;在評論時,我們可以就這三個層次來討論,可以說「在這個層次,因為有這個問題,所以我認為沒有說服力」,或者「在這個層次,可能會有這樣潛在的批評,但我認為作者對這個潛在批評的回應做得很好,所以很有說服力」,又或者「這個層次這點做得很好,而我還想到可以怎麼延伸……」。⁣

這三個層次*是什麼意思呢:⁣

→論點(claim):我宣稱「這句話」是對的;⁣
→證據(evidence):我說這句話是對的,是基於「這樣的事實」;⁣
→理據(warrant):這樣的事實足以支持這句話,「因為……」。⁣

舉個日常的例子:一個人的論點可能是「現在外面沒有下雨」,證據可能是「我往外面看,沒有人撐傘」,理據則是「如果有下雨,外面的人為了不被淋濕,就應該會撐傘(所以沒有人撐傘,足以證明現在沒下雨)」。⁣
下面我會說明這三個層次分別可以討論什麼:⁣

*Booth et al.分成五個層次,但我又簡化成三個。⁣

///論點///⁣

☆定義是否清楚?⁣
以上面的例子來說,「現在外面沒有下雨」本身應該還算清楚,在一般日常生活中應該不用多作太多討論;可能要很鑽牛角尖,才會去問「下雨」的定義是什麼。⁣
但有的時候,定義是很重要的:比如有一段時間很紅的討論,是「國民黨會(或不會)『倒』」,在進入他的證據或理據之前,我們可能都需要先澄清:你說的「倒」是什麼意思?實際上組織還存在,但缺乏問鼎總統寶座的能力?(那地方選舉呢?)還是內部即將分裂成多個政黨,而且都沒有競爭力?(還是分裂成多個有競爭力的小黨也算?)被大法官認定違反自由民主憲政秩序,所以解散?⁣
一定要先搞懂「你說的『倒』是什麼意思」,往下討論才有意義,我們也才知道後續論證的重點,是要放在選民基礎?放在菁英內部鬥爭?放在金流?放在憲法層面?不然,不論作者列舉了多少個「國民黨最近很慘或很旺」的事實,都無法有效支持會不會「倒」。⁣

檢驗。⁣

⁣☆補充:宣稱又以另一個宣稱(原因)為基礎⁣
當然,「現在外面在下雨」是一個簡單的宣稱,但有的時候,人們的論證比較複雜;這時候,像堆積木一樣, A宣稱以B為基礎,B宣稱又以C宣稱為基礎。⁣
比如說,「我們應該多點一杯酒」,「因為我們最好在這邊多待一下」,「因為現在外面在下雨」。這就是三個宣稱,一個應該怎麼行動的宣稱(「該多點一杯」),建立在另一個應該怎麼行動的宣稱(「該多待一下」)之上,而後者又建立在一個事實的宣稱(「外面在下雨」)之上。後面兩個宣稱,都是先前宣稱的理由(reason)。⁣
在檢驗宣稱「之間」的邏輯關係前(這是理據的層次),我們也可以先討論,作者的這些宣稱各自是否清楚,有沒有缺了什麼,或者在哪一步不清楚。⁣

⁣☆宣稱的範圍是什麼?⁣
不過我們也可以想像,如果現在是局部雷陣雨的季節,而我們是要計畫下半天的旅遊(而不只是要出去倒垃圾),那麼,聽到「外面沒下雨」,我們可能會想確定一下「外面」的範圍有多大,是只包含我們家外面?還是整個城市?⁣
在比較複雜的宣稱中,「範圍」除了可能是地理範圍,也可能是其他的區分(比如「針對這個世代」,「針對這個時段」),也可能是一些其他的前提條件:「如果這個測量準確」、「如果其他相關條件沒有變動」、「如果沒有發生什麼事,去動搖這些前提」。⁣
在評論一個論證時,我們可以針對宣稱的「範圍」來做檢驗,首先,看看他有沒有「清楚」說出範圍是什麼;其次,看有沒有「過度宣稱」的問題(不該把範圍放那麼大),或者反過來,也可以思考一個宣稱有沒有「延伸」的可能(可以把範圍放更大)。不過,範圍是否過大或過小,經常其實牽涉到理據的層次,這點後面會再做討論。⁣

☆宣稱是否明確?⁣
而有的時候,問題是出在作者根本沒有明確的宣稱,天女散花亂講一通,比如一直漫談天氣,一下說「下雨是可能的」,一下說「但也未必會下雨」,那這也是可以批評的地方。⁣
不過,如果他的主論點就是「我們以現有的資料,還無法知道會不會下雨」,那這樣就是可行的──問題不是論點的內容本身有多斬釘截鐵(「不能一概而論」、「還不能確定」也是一種宣稱),而是有沒有一個「明確」的論點,讓我們可以評論。⁣

☆同語反覆⁣
有的時候,問題不(只)是出在「清不清楚」,而是邏輯問題。⁣
比如「民粹的崛起,導致政治討論極端化」,在往下評論這個論證之前,我們要先問對這個作者來說,「民粹」跟「極端化」的意思是什麼?如果讀下去之後,發現對這個作者來說,「民粹崛起」跟「極端化」根本是同一個意思,那這個論點就是同語反覆;但如果對他而言,這兩點是分開的,那我們就可以進一步來討論他的證據等等因素。⁣

///證據///⁣

「事實性」的宣稱(如外面在下雨),除非不證自明,否則都會需要證據。(不是「事實性」的則未必需要。)⁣
以剛才下雨的例子來說:證據是「我往外面看,沒有人撐傘」,但你看的時間夠久嗎(你會不會只看到一個人沒撐傘,或者甚至沒看到半個人)?如果你不是自己觀察,而是寫了指令,請機器人幫你判斷有沒有人使用雨具,那你的指令沒把「雨衣」也考慮在內,是不是有問題?這些問題,都是證據層次的問題。⁣

☆證據引述夠精確嗎?
⁣有時候,值得批評的點是證據引述的精確與否。如果是數據資料,分類的標準、「一單位」的意義等等有沒有清楚呈現?(比如說:「證據顯示雨下很大」是多大?)如果是訪談、田野觀察或歷史的資料,一些關鍵的用詞或動作,意思有沒有清楚表達?(「普遍表現出親俄的情緒」是怎樣「親」?怎樣算親俄?「普遍」是多普遍?)⁣

☆資料與方法會不會帶來偏差、錯誤?⁣
如果今天是統計的證據,在方法有一些還滿常見的技術討論,比如:你宣稱x影響y,但x跟y可能有個共同原因c會帶來干擾,你有沒有用適當的方式處理?(比如分組或在模型裡「控制」)反過來說,不該控制的東西(中介、共同結果)是否就沒控制,還是仍然放進去了?模型選擇是否正確?而關於統計的資料,我們也會討論,抽樣的「框架」是什麼(如果你想討論全台灣選民的狀況,那是不是全台灣選民都有同樣的機會被抽到)?問卷問題的設計好不好?⁣
訪談、田野觀察的資料,也會有一些可能的錯誤。比如訪談問題本身設計得好不好?是否容易有引導,或者容易只問到很「表淺」的答案,沒辦法往下深入去了解?招募受訪者的方式是什麼,會不會都只問到某一方的觀點?而「這一方」會不會有什麼特定的偏見,或者對這個議題其實「知識不足」?話說回來,觀察者本身會不會有一些限制,導致有些「可能很重要的事」你可能觀察不到?⁣
這邊需要注意的是,所有的資料一定都有限制:問卷問的題目一定有限,訪談的人數通常都不會是全部的關係人。所以,只批評「可能有限制」是不夠的,重點仍然是說服力,所以要具體指出「對你的論點,有『這些潛在很重要』的事」沒有觀察到,才是合格的批評。相反地,我們也可能稱讚作者以什麼樣的方式,克服了本來可能出現的限制或困難。⁣

///理據///⁣

而「宣稱跟證據之間」,以及「宣稱與宣稱」之間,都需要邏輯的關聯,這叫做理據。⁣

⁣☆宣稱與證據之間⁣
以剛才的例子來說,我可能不質疑你的證據(「外面沒人撐傘」),但我質疑的,是「這個證據是否足以支持這個宣稱」──外面可能沒人撐傘呀,但這可能是因為雨才剛開始下,而且下很小,所以大家才沒撐傘。⁣
舉一個社會學界著名的例子:Alice Goffman在他的書中提到,「在他所觀察的社區中,黑人青年認為『去醫院探視一位朋友』是展現『在乎這段關係』。為什麼呢?因為青年內部傳言,警察會在醫院埋伏,所以他們認為去醫院探視朋友很危險」──這是他的宣稱。⁣
在證據的層次,他引用了一些訪談當「證據」,試圖證明「青年之間真的有這樣的傳言」。很多人批評,Goffman沒有用證據證明「警察是否真的會去醫院埋伏,真的會藉機抓人」。⁣
不過,如果要為Goffman辯護,我可能就會說,作者的重點,不是宣稱「警察真的會去醫院埋伏」,而是要宣稱「黑人青年內部真的有這樣的傳言(而這進而使得他們認為『去醫院探視一位朋友』是展現『在乎這段關係』)」,所以他用訪談證據證明「有這種傳言」就足夠了,即使警察並非真的會埋伏也無所謂。⁣

☆補充:操作化與過度詮釋⁣
這裡經常牽涉到研究方法所謂「操作化」的問題:我們對「這件事」有興趣,那「這個現象」是「這件事」的好證據嗎?⁣
舉例來說,如果一個人要宣稱「這個家庭不重視教育」,「重視」拿家裡面「花多少錢來補習」來衡量,有什麼優點或缺點?還需要補充什麼嗎?(有沒有可能花的錢不多,但也用其他方式在支持孩子的教育?)⁣
就如同剛才說「外面沒人撐傘」的例子,我可能並不質疑「這個家庭沒花多少錢在補習」這個現象,但我可能質疑「家庭在補習上花的錢少,就算是不重視教育」嗎?⁣
這裡我們同樣可以套用上面的三個句型:我們可能會批評一個操作化做得不好,可能會肯定一個操作化很切中要領(甚至是很有創意的解法,解決了什麼問題),也可能會思考,一個操作化的方式,是不是可以延伸到其他領域。⁣
這個討論不是只能用在統計資料上,在訪談、田野觀察或歷史事件的討論也可能用得上:有時候我們質疑的,不是他引述的「現象本身」是否有發生,而是作者是否「過度詮釋」的問題──對啦,你可能有看到這個現象,但這真的代表你說的宣稱是對的嗎?
舉例而言:學生可能「抱怨這堂課」很難,但這必然代表「他們是因為缺乏先備知識」所以學不會嗎?我們是不是需要進一步的證據,證明他們缺少的是先備知識,而不是其他的?

☆宣稱與宣稱(理由)之間⁣
前面提到,在比較複雜的論證中,宣稱經常建立在另一個宣稱之上,也就是一個宣稱是另一個宣稱的理由。如果是這樣,那宣稱之間的關係也需要檢驗。⁣
比如前面提到,「我們應該多點一杯酒」,「因為我們最好在這邊多待一下」,「因為現在外面在下雨」。這三個宣稱之間,我們都可以追問:為什麼?⁣
「現在外面在下雨」跟「我們最好在這邊多待一下」的邏輯關聯是什麼?可能是「我們不想淋濕,淋濕會感冒」。⁣
那「我們應該多點一杯酒」跟「因為我們最好在這邊多待一下」的邏輯關聯是什麼?可能是「我們酒都喝完了,酒吧可能會趕人,如果要多待一下,應該多點一杯」。⁣
從這個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到,有時候在檢討理據的時候,我們會發現一些「隱藏的宣稱」,是值得獨立檢驗的:淋濕會感冒嗎?如果不點一杯,酒吧會趕人嗎?我們可能就會進一步去批評,某些隱藏的宣稱其實缺乏證據;也可能去肯定,說即使有一些隱藏的宣稱,但這些宣稱也都有一定的事實基礎。⁣

☆補充:替代解釋⁣
而在這個層次上,我覺得最重要的一個思考工具(也是自己寫作時可以思考的方向),就是「替代解釋」──作者說「這個證據」足以支撐「這個宣稱」,但真的嗎?「這個證據」是否有別的解讀方式,是否也有可能支撐「另一個宣稱」?⁣
比如說,「他經常看前任的照片」,最好的解釋真的是「他還愛著他的前任」嗎?是否有其他的替代論點,比如「他對前任的情感,已經不是愛,但可能是……」?作者有沒有考慮到這個替代論點,並且嘗試回應?(比如用其他補充的證據,證明真的是愛,而不是別的什麼?)⁣
如果我們可以找到一個很具體的替代解釋(比如具體指出他對前任的情感還有可能是什麼),那這就會構成對原論點很有力的批評。這個替代解釋越具體,批評就越有力。⁣
相反地,我們也可能會肯定「作者看到了這個替代解釋的可能,而且回應得很好」,或者「作者沒有明確提到這個替代解釋,但他所提出的證據,足以回應這個我想到的替代解釋」。⁣

☆補充:限縮宣稱⁣
另一個可能性,是「證據確實有支持宣稱,但只是在『某個條件』下支持」,比如說,作者宣稱一直都是這樣,但你認為他的證據只能證明「某個時段」或「某群人」是這樣,如果「某個條件」改變,就可能不是這樣了。這樣一來,你可以批評的點,就是這個宣稱的範圍應該要縮小。⁣

>三個不要<⁣

///但他沒有考慮到///⁣

一個非常重要的提醒,是不要只說「但他沒有考慮到……」:沒有任何一個論點可以「把每個跟主題有關的東西都講進來」,不論今天是新聞報導、是研究論文、是市場調查,如果要面面俱到,就會發散成十萬頁,並且沒有主軸。⁣
這會變成很廉價的批評:人家談性別,你問為什麼不談階級,人家談階級,你問為什麼不談性別,人家階級跟性別都談了,你問為什麼不談族群──但是,專注在性別或階級的分析,確實是有必要的呀,如果真的這樣搞,什麼分析都不用做了。⁣
這不代表這句話絕對不能講:如果我們認為「但他沒有考慮到……」,下一個要問的事情就是,「但這如何影響他的說服力」?沒有考慮到某件事情,是否會使得他的論證有瑕疵?⁣
舉例來說,在量化研究當中,我們可能就會質疑「該控制的干擾因素沒有控制」,或者「你宣稱x這個因素對y有影響,但我們有理由認為,x對y的影響在不同性別是相反的」。⁣
訪談、田野或歷史研究中,我們也可能會說,舉例而言,「作者看到這件事情是兩群人互相合作的結果,但他的解釋只看到一群人的意願變化,這個論點無法解釋另一群人為什麼配合」。⁣
這邊有很多種可能,但我要表達的是:重點永遠不會只是「沒考慮到什麼」,因為沒考慮到的永遠比考慮到的多,而是具體而言,「沒考慮到這件事會怎樣」。⁣

///脈絡……///⁣

這個是上一點的變形,很多人很愛說,「但他沒考慮到這個個案的某某特殊性!」,但其實,這種說法經常無異於「我知道這個個案有這件事,但作者沒寫到!」。⁣
那問題一樣:沒寫到又怎樣?今天一個教育的分析,要補「脈絡」的話,可以談大的教育制度,談老師的出身,學生的背景,家長的介入,學校的資源……永遠談不完,政治的分析,也可以從統治者講到官僚講到政黨講到社運,重點永遠是:沒有寫會怎樣影響他的論證?⁣
這邊又可以回到前面的句型,一個是批評「沒考慮到這個脈絡,導致什麼嚴重的後果,減損了他的說服力」,另一個是延伸補充:作者本來的論證沒有問題,是很好的,那如果再考慮到這個脈絡因素,可以進一步用來解釋什麼,或是讓我們進一步看到什麼。⁣

///對話……///⁣

其實這也是第一點的變形,只是從實際的資料,變成理論的文獻,或是過去的什麼討論。尤其在學院,很多人很愛在批評或肯定時,就只講「他有/沒有與哪個理論對話」,而在學院之外,也有時會聽到「他有/沒有回應之前的哪個討論」。⁣
但是,過去的討論永遠是引不完的。一個有說服力的論點,即使沒有引用到馬克思,他還是一個好論點;一個沒有說服力的論點,即使他一直引用馬克思,那也只是掉書袋而已,不會增加他的說服力。⁣
文獻不是論證的目的本身,重點是文獻怎麼幫助論證。⁣
所以,如果我們要「肯定」一個理論或文獻的使用,重點不會只是「指出他有做這件事」,而是應該具體地說,「他引用了先前這樣的討論,幫助他多看到或多釐清了什麼」⁣
反過來說,如果我們要批評他「沒有」使用某個理論或文獻,重點也不會只是指出「他沒有引」,而是應該具體地說,「他沒有引用這個,導致了什麼問題」;比如這個問題早就有人談過了,他只是在重新發明輪子;或者,過去的討論中,早就有一個重要的區分,他不知道,所以把兩個問題混為一談。⁣
當然,另一個可以思考的方式是「補充」:我覺得現在這樣,說服力沒有問題,而我有想到,他的這個發現或討論,又跟哪個討論有關,可能會有什麼具體的貢獻,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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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7 瓦力唱片行

你有沒有注意過你愛去的那家餐廳都放什麼音樂?別鬧了,每當我問任何人這個問題,十之八九,沒有人可以答得出來。要嘛他們根本漠不關心,要嘛那些餐廳根本沒有放音樂。總之,在這個疏離的世界裡,比起你放什麼音樂,人們更常做的只是放空,在虛幻的網海中,渴求同溫層的擁抱,卻永遠只能聽見自己的寂寞回音。
不過倒有這麼一個人,他太喜歡紐約曼哈頓一家名叫「嘉日」的餐廳。雖然餐廳很棒,音樂卻毫無品味,最後他終於受不了。在美國寫抱怨信是很常見的事,他寫了一篇非常有禮貌的信給這間餐廳,裡面有句是這樣寫的:「你們的食物就像桂離宮,但音樂卻像川普大樓」。

信的主人並且非常誠懇地表示,如果餐廳願意,他將親自為他們挑選適合的歌。如果你是主廚,大概會覺得我放什麼音樂關君爾事,可是人家好歹寫信來了,顯得非常真摯,感覺也要有點什麼作為,才能交代得過去吧。
這一看不得了,信末簽署的人不是別人,是坂本龍一。
還好這位主廚後來從善如流,接受了音樂家的建議,這份歌單就叫The Kajitsu Playlist。在家雖然沒法吃到等級很高的嘉日餐廳,但能聽見品味一流的音樂,相信我,宵夜就算吃碗來一客,立馬都會想要來兩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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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29 自由副刊

吳妮民/相生的漣漪

研究所裡的一門「演化醫學」,內容廣泛有趣,徵引古生物學、解剖、遺傳醫學、考古等等,以演化的觀點,說明人為什麼長成這樣、而非那樣,我覺得比其他的課都有意思。譬如人類進化史上很重要的「雙足行走」,牽連了骨盆的位置、胎兒大小及成熟度,甚至雌雄伴侶間的關係――由於骨盆下移身體中軸,產道不能太寬,胎兒得提早娩出,在生命初期倚賴母親的照顧,父親則必須扮演支持的角色――為了直立行走,靈長類支付其他籌碼來交換。讀這些資料總是令我神迷,生物演進的規模,常需百萬年以上的醞釀,推動一切的是宏大不可知的力量,這種層次的視野讓我明白,有些事情應該直接臣服而不需掙扎,畢竟生為渺小個人,大概怎麼樣也無法推翻編寫在基因中的設定吧。

課程結束,我最大的收穫是一個神祕數字――150――人類社群的平均人數。換句話說,包圍著一名個體最深切的人際網絡,大約就是150人,再多也無能為力了。理由和我們的腦容量有關,因此從遠古至今,這數字沒大改:新石器時代的村莊大小是150到200人。18世紀的英國村落有150人。二戰時期的一支陸軍連隊是180人。個人社會網絡涵蓋134人。耶誕卡名單是154人(現在,還有人寫耶誕卡嗎)。臉書朋友的平均值是130人,中位數200人。
數字從此長存心頭,縈繞不去,卻是個理性的說法,為我解釋過客這名詞。生命中,同時期存在的親密者只會有150個,有誰來了,就有某個誰離開,因為大腦運作系統是維繫不住這許多關係的。

日後,我便常以此來檢視自己與他人的位置,以後見之明追溯每段關係的熱烈與冷卻,緣深及緣淺。多數的同學畢業後沒再見過面;職場上同事離職,即便一直相處甚歡,看著LINE中「○○已退出群組」的小字,我知道,我們不再有關聯,終將自彼此的記憶褪去。社群軟體的回顧功能是個好發明,當數年前的貼文跳出,細細檢視底下按讚的名字,和如今有互動的又是不一樣的組成了。
生命的起伏、日常所有細瑣小事、環境變動和機遇,時時刻刻推擁,我彷彿被隱形的波流帶往未知的他方。以自己為波心,層層輻輳,漣漪終究會抵達消散的外圍吧,留不住的,隨水而逝。我們曾經是相生的漣漪。然而,永遠待在彼此的波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麼,直接臣服,不用抵抗。輕輕地我對自己說,既然聚散是必然,是信而有徵的生物限制,就看著它生滅吧,就任它風流雲散吧。有一天突然想起了某段時空中遇見的,只要遠遠地給予祝福,在心裡靜靜告別。

我的人生,或許也就能這樣不帶傷感地,持續從一個漣漪,擺盪到下一個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