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來中和兩年了,今天過橋買午餐,看著藍得發亮的天空,東一塊,西一塊,肥潤的雲緩慢移動著,卻不時像要掉進橋兜出的搖籃,忽然覺得雙北間的往復,有點浪漫。
蛹居於鱗比的水泥洞穴裡,這些橋像是光亮甬道,車輪滾過,季節迎面而來。
像這樣,張狂的夏天是多麼鮮明的宣告,陽光依然不甘寂寞,縱使已「立秋」,涼意卻拖至與街燈初上,微微地拉暗夜色。
書名:《京都一年》
作者:林文月
出版:三民書局與三民網路書店
忘記在哪兒看到,林文月有寫關於「茶」的文學;但翻了幾本都未找著。
這本書是她申請至京都大學研修一年的紀錄,雖描述到「茶會」,但我更感興趣的篇章是:
<歲末京都歌舞伎觀賞記>、<櫻花時節觀都舞>、<我所認識的三位京都女性>。
12月被稱為「師走」,歲暮的京都反而奔忙,四條河原的南座劇場聚集著全國的歌舞伎同台演出,此盛事被稱為「吉例顏見世」。
講究穿著的京都女子以華衣披身為「穿倒」,紛紛大手筆置裝,台上台下,名角貴媛們共襄盛舉。
讓作家滿頰粉淚掛不住的,是源氏與平家的「一之谷戰役」,「十六年如一瞬,夢也!」像從黑暗中傳來的喟嘆,也像是生命在混沌未明中,勘破無常。
過了三月二十六日的「荒終」,天氣就會轉暖,梅桃競相綻放,鴨川之畔櫻花如霞霧,在粉黛衣袖間飄舞。祇園的藝伎們在四個場所裡,定例表演——「都舞」、「京舞」、「鴨川舞」、「北野舞」,京都人以此迎接春天。
絢爛演繹四季的舞台,是屬於女孩與女人的。
在宴會裡娛人的女子,並不因時代而改變了命運;依附於男人與夜晚,只有極少數能脫離花道,走入京都的街井。
櫻花華美,同時又短暫脆弱;藝伎為了維持美貌與才華,青春是寂寞與孤高的,同時也極為迅速地凋零。
年年今朝的表演,也許是觀光客的走馬看花,卻是她們一生屈指可數的綻放;美與悲哀相生相伴,賞花人不一定是惜花者。
就像作家在京都遇見的「那須小姐」,是白居易研究權威的平岡教授助手,縱使能幹可愛,打點研究室內外可圈可點,卻待字閨中。
她為每週一次研討會的研究員泡「檸檬紅茶」,都能抓住每個人的嗜好,照拂大家的需求。
學習茶道、花道、習字的她,將窄小的研究室妝點為「茶室」,一杯茶將煩擾盡消。
這樣慧黠美麗的女子,像是小說裡嫻靜的女主人,在屋裡的宇宙聚幅著光與熱,吸引著周遭人往溫柔的暈黃靠攏。
季節是殘酷的,聚散有終始。
這些來客,儘管依著光而來,茶涼油枯,終須一別。
唐朝詩人「王勃」有傷春之作:<落花落>
落花落,落花紛漠漠。
綠葉青跗映丹萼,與君裴回上金閣。
影拂妝階玳瑁筵,香飄舞館茱萸幕。
落花飛,燎亂入中帷。
落花春正滿,春人歸不歸。
落花度,氛氳繞高樹。
落花春已繁,春人春不顧。
綺閣青臺靜且閒,羅袂紅巾復往還。
盛年不再得,高枝難重攀。
試復旦遊落花裏,暮宿落花間。
與君落花院,臺上起雙鬟。
落花滿天飛舞,綠、青、丹、金,觸目所及俱為濃烈,來往的賞花人亦是達官顯貴。
落花的日子,是春天獨有的饗宴。沐浴在春光中的人們,怎麼捨得離開呢?
既不歸,亦不顧,人間爛漫如何不任性一回?
然而痛楚屬於年輕的詩人,縱有滿腹才華如人人豔羨的綺羅高棲,也可能在無可預料的瞬間,吹垂落地。
行人渾然不知,依舊讚嘆徘徊;但又有誰能明白,落花的悽苦呢?
京都一年,行事曆上的節慶如季節的叮嚀,週而復始。
在深感遞嬗流轉的同時,悲喜亦如光暗幽明隨侍。
表面上看到的,總不止於此;那麼,這樣是好,還是壞呢?
我們下一本書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