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李義弘,信步踅至二樓展區。
https://www.tfam.museum/Exhibition/Exhibition_Special.aspx?ddlLang=zh-tw&id=699
1912年出生於大稻埕的畫家-「#洪瑞麟」,一生致力於描繪勞動階層,以親身進入礦坑生活與作畫的他,留下大量力與美的作品;晚年脫離闃黑礦坑,轉而擁抱燦爛的盛陽,補償性地捕捉前半生少見的熾光。
入口是年輕的畫家銅塑像,是其早逝的大學好友「杉本幸太郎」為他塑像,據說為了擺姿勢,洪瑞麟還扭傷脖子呢!
他的父親「洪鶴汀」以擅畫「梅」著稱,這個熱愛為父親磨墨的孩子,在文風鼎盛的大稻埕長大,將是日後畫壇少見同時具有漢學造詣與水墨技法的畫家。
他的童年好友「楊三郎」跟他一樣愛作畫,彼此互相砥礪著。
在「稻江義塾」求學的他,深受一幅畫的吸引-米勒「晚鐘」。
作品常是描繪農民生活的「米勒」,讓曠野成為聖堂,卑微的農民微微低頭,在幽微的暗影裡,莊嚴肅穆地俯望大地-這幅畫彷彿為他一生創作發出先聲。
18歲的他進入「台灣繪畫研究所」就讀。
這個由基隆實業商人兼畫家「倪蔣懷」獨資的學校,目標是為台灣當時的美術教育培養出堅實的二三代,希望能讓台灣美術比肩日本,進一步蜚揚國際。
這間學校是倪氏在亦父亦師的「石川欽一郎」建議下,即便資金不足仍奔走籌措而成立的--本身是備受肯定的水彩畫家,遵循曾留英恩師的自然技法,戮力於追尋台灣鄉土風景。
迎娶基隆顏家的「顏對」為妻,在瑞芳經營礦業,雖未能負笈日本精進畫藝,卻願意將周轉的資金提領出,甚至不惜典當以提攜後進,資助後輩們留學資金。
洪瑞麟在這裡受教於「陳植棋」、「藍蔭鼎」這些畫壇前輩,也結識了好友「張萬傳」、「陳德旺」。
展場裡有「陳植棋」與「倪蔣懷」的畫像,都是對他極為賞識的前輩。
「陳植棋」來自南港的富豪之家,為人熱情俠氣,曾因捲入學潮而被台北國語學校退學;但在石川老師的協助下負笈東瀛,回台後先後成立「七星畫壇」與「赤島社」。
其對於台灣美術的熱情感染其同輩,是當時這些畫會的靈魂支柱,可惜因於暴雨天前往淡水寫生,不幸失足後獲救,卻因併發肋膜炎而英年早逝。
洪瑞麟有所感念,而於其百年後完成此畫。
倪蔣懷不僅資助他留日的學費,甚至洪瑞麟回台後,為了穩定其生活也力邀他至治下的礦坑工作。
家中懸掛「金玉非寶,藝術乃是至寶」的倪蔣懷,不遺餘力地收購老師與當時一時之選的畫作;由於治理礦坑,早期畫作多是趁公務之餘,寫生於基隆、瑞芳兩地。
後因洪瑞麟接棒礦坑寫生,畫作由自然漸趨人文活動的描繪,留下許多台北市當時建築與活動的紀錄。
在洪瑞麟的眼中,倪蔣懷就像是從天而降的貴人。
展場裡的人像右上方,分別是拿著十字鎬跟畫筆的天使,底下是農村風景;這張受託於倪妻的畫像,寄寓了深切的感情,是洪瑞麟一生創作裡重要的推手之一。
留日的洪瑞麟捨「東京美術學校」,而就讀於「私立帝國美術學校」(今「武藏野大學」)。
這所成立不到三年的學校,校風自由,在年輕教授們的帶領下,師生們的創作都勇於突破藩籬。
他甚至參加「日本前衛美術俱樂部」,涉獵當時歐洲盛行的「野獸派」、「立體派」、「抽象主義」的技法。
「清水多嘉示」影響洪氏甚多,留法並拜於羅丹弟子「布爾代勒Bourdelle」門下,對於強調軀體肌肉與宣示勞動力量的陽剛美學,讓洪瑞麟當年被敲醒的輕聲晚鐘,有機會長成喧天鐘鼓。
當時社會的思潮也由上層吹向下層,勞動者成為繪畫的重心;悲天憫人的畫家在畢業後,拜訪好友細梅久彌的故鄉-「山形縣」,不是清淺溪流,不是漫天飛舞的落櫻,而是貧苦村莊在天寒地凍中的「求生」面貌。
這樣的精神不輟於創作生涯,回台的他因為生計,接受倪蔣懷的邀請,來到「瑞芳二坑煤礦」工作。
他胼手胝足,與其他礦工平起平坐;礦道裡悶熱黑暗,赤裸著身軀進行「神聖的勞動」,一邊工作一邊記錄著夥伴們的平日。
他娶了礦長女兒「彭金花」,在瑞芳落地生根;35年的歲月裡,身體力行地讚頌著這些毫無矯飾的勞動者,儘管單調的一鋤一鋤,日夜落下,在速寫紙上,在充滿煤跡的油畫裡。
反映出生命真命且強健的樣貌,身處其中的他感受到的是謳歌靈魂深處的光輝,鑿挖的是人性裡最為純淨的頌歌,黑暗裡一絲一絲滲入,無所不在的虛光實影。
著重線條勾勒的洪瑞麟,讓展場的每幅畫都蘸滿了肌理賁張的油墨,粗重的筆觸讓緊繃結實的軀幹反而有著隱伏的舒緩節奏:
「若還有什麼令人覺得偉大而神聖的,實莫過於這種態度,唯有真正瞭解人生原就是搏鬥……所謂的高貴,原也是鄙俗的昇華,所謂的鄙俗原也包含高貴的意義。」
~洪瑞麟〈追求陽光:我的畫就是礦工日記〉
必須彎著腰,在高溫的隧道裡,生死往往相互倚傍。
1980年,永安煤礦發生出水災變,基隆河水倒灌導致排水困難,搶救逾四個多月,34名礦工喪生;對於深諳礦工們喜怒哀樂的洪瑞麟慨然捐贈25幅礦工速寫畫作供義賣,希望能對家屬們援之以溺。
退休後的他曾到新加坡、印尼等地遊歷,開始他的「陽光之旅」。
也曾到國立藝專教授,後經愛妻病逝,最終落腳於兒子定居的加州。
展場裡的畫作,在後期的尋光裡,充滿了溫柔。
若說對礦工的描繪是磅礡的交響樂,每一幅都在浩大聲部的前進裡,整齊劃一地振振;那麼後期的風景,就像是四重奏,在天光雲影裡,蕩漾著柔美的粼粼,輕巧地滑進。
借了書以後,才知道「倪蔣懷」、「洪瑞麟」、「蔣瑞坑」三人,將瑞芳礦坑的風景與民情做了最好的發揮,傳揚著這地區的光影。
在此簡敘「蔣瑞坑」生平,日後若有展覽,再更詳盡介紹。
畢業自瑞芳公學校,即入倪蔣懷主持的礦坑工作,受到洪瑞麟的鼓勵,籌組學費希望赴日學藝。
在日本半工半讀三年,即因太平洋戰爭爆發而返台;其後於「懷山煤礦」奉獻近四十年歲月,接下洪瑞麟畫筆,將礦坑內哀愁淒苦速寫下來。
只能趁閒暇時塗抹的他是「星期日畫家」,除了常畫的瑞芳、基隆外,「九份」風景成了日後他大鳴大放的契機。
1986年「悲情城市」的上映,讓九份相關主題的繪畫一時洛陽紙貴;六十多歲退休後才走紅的他,才了解人生的醍醐。
他的畫在酒興下,更顯奔放而艷麗,像是真正鬆綁了多年蹲伏在隧道內的靈魂。
同一天,兩場展,卻有截然不同的心情。
走過日治,走過國民政府,倪洪蔣三人也帶著不同的心情--一個是希望台灣美術能揚眉吐氣,掙得台灣人的尊嚴;一個是將目光調回普羅大眾,讓這些往昔不見於廳堂的藝術,能扭轉沉痾的審美觀;一個是為生活孜孜矻矻的素人,一心一意追求夢想,在不倦的創作中,最終飽饗命運與藝術回饋的甘美。
精神被餵得很飽,兩場展覽都還持續,希望能成為你們假日的選擇。
那我們下回見囉!
參考專書:
1.《礦城.麗島.倪蔣懷》,白雪蘭,雄獅美術,2003/08
2.《礦工.太陽.洪瑞麟》,江衍疇 ,雄獅美術,1998/05
3.《礦夫.掘夢.蔣瑞坑》,李欽賢,藝術家,2020/01/03